​陕西：“血社火”的历史渊源及文化内涵初探（组图）

陕西：“血社火”的历史渊源及文化内涵初探（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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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社火（图片来自网络）

西府年俗，自古以来，有“要热闹，装社火”的风俗。从上九日（即正月初九）至元宵节前后，为庆祝过去一年的五谷丰登，为期盼新的一年有一个好收成，以按地域祭社习俗所形成的里社单位——“会”这个民俗宗教组织，便在他们的“里社”范围装社火、耍社火。有的还被邀进城，进行游演，有黑虎、灵官开道神，有三眼铳（撅把炮）的炮火队、彩旗队、锣鼓队，社火队包括马社火、牛社火、车社火、山社火乃至高芯、柳木腿、地游、赶旱船、赶犟驴以及凤阁岭的说唱“夜（黑）社火”和赤沙、陇县东南镇的“血社火”等类型，多则可达六十多“传”。社火队伍长达一二里，锣鼓喧天、炮声震耳、彩旗林立，浩浩荡荡，观众人山人海，十分壮观，使人们沉浸在欢乐的海洋，成为年节狂欢的一大景观，西府社火名震海内外。2009年陈仓区被国家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民间社火艺术之乡”，后来，陇县被中国民协授予“中国社火文化艺术之乡”称号。

血社火（图片来自网络）

一、社火的源

考究“社火”，始于神农氏时代驱疫傩舞腊祭，盛行于周秦祀社，定名定制于宋元，鼎盛于明清。“社火”由最早的驱傩，祭社仪式到现在的酬神、娱人，形成了一种规模壮观的、一年一度庆贺农业丰收的“春祈秋报”仪式。它是农耕文明的彰显，是“非遗”的实证记忆。

“社火”的文化根基在于祭祀社神（土地神）和稷神（谷神）。土地和粮食是人类生存的根本条件，“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故封土立社，示有土尊；五谷之长，故立稷而祭之也。”如何祭祀“社神”和“稷神”呢？在周代礼仪十分隆重且等级相当严格。从中央到地方均设社稷坛，从天 子到官员都参祭且主祭；而老百姓的祭仪只在广场燃起火堆，戴上参与炎黄战胜蚩尤时的各路英雄的图腾木刻面具（此面具即傩舞面具，成为后世社火脸谱的最初模型），唱歌跳舞以示庆祝。这是早期的社火。

随着历史的演变，土地神的地位下降，成为道教神祗的一位小神。虽则和稷神合并为“社稷神”，受到祭祀，后社稷成为江山的代名词，成为独立的神，而社神渐被人们忘记。祭社仪式已减退了原始的祭神意味，具有了娱人的性质。在春秋两大社祭日，人们备好酒肉馔食祭品，先祭神，然后再分享祭品进行狂欢。傩舞形态的娱神渐成娱人的表演形式，春社用于祈求丰收，秋社用以感激神灵的恩赐。唐代，民间祭社仪式已发展成为一项大型的演艺活动。到宋代、社祭中已有了锣鼓和歌舞比赛，娱乐身心已成为人们举行社祭活动的主要目的。社祭的组织单位“社”演变为重要的基础组织机构，因此，“社”也是“社火”的重要组织机构。宋代城市类似今之“社火”的最初名称为“舞队”，规模庞大，花样百出。以人物故事为主，将唱、念、做、打兼容一体的歌舞戏剧大汇演。这种借民间驱疫的傩舞形式，搭着酬神的招牌，在广场进行演出的各种杂剧艺术，对以后的杂剧分科、行当的确立起了推动作用。当时在乐棚演出的杂戏曰社火，后来，社火向高层次的戏曲发展后，舞队之名渐隐去，便出现社火和戏曲的分道扬镳的状况，在舞台上的演出叫“戏”，在广场表演的叫“社火”。“社火”团体也为里社迎神赛会的演出单位。这个单位借用“火”的编制，即古代兵制，十人为火，一火相当于现在军队班的编制；这十人共火共食，故曰“同火”。“同伙”、“伙伴”之词语皆源于此。言明“火”是较小的演出单位。如《武林旧事》中点明的演出行当“鼓板”是“衙前一火”，“火”就是一个演出的小班，小集体，曰之火班；大集体与小集体的综合表演构成为“社火”，叫“社火班子”。加上“火”是古人祭祀天神地神的信物，用燔柴祭祀天地的火祭，是按社区进行的。用“火”按社区祭神的仪式就曰之“社火”，这也是“社火”之名的本意。随着“火香”祭神的大量应用，燔柴火祭渐被文艺演出代替，所以将这种文艺节目谓之曰“社火”。这便是“社火”之名的来由。

血社火（图片来自网络）

二、血社火的催生

血社火以“奇特”、“恐怖”、“神秘”的扎饰装扮在社火类型中独树一帜，它是怎样产生的？笔者考察：

（一）血社火源于“戏神得道”的祭祀戏神活动。

代以后，声腔剧种供奉老郎（即唐明皇）为祖师，即戏神。而在清以前，此行供奉的是“灌口神”清源师。

关于戏神最早的记载，是明代万历年间汤显祖为江西省宜黄县一千多位海盐腔艺人所供奉的戏神清源师庙撰写的《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汤显祖说：“子闻清源，西川灌口神也，为人美好，以游戏而得道，留此教于人间……清源师号为得道。弟子盈天下，不减二氏（儒、释），岂非菲乐之徒，以其道为戏相诟病耶？”

考究“清源师”，《三教搜神大全》曰：“清源妙道真君，姓赵名昱，从道士李珏隐青城山．隋炀帝知其贤，起为嘉州太守。郡左有冷、源二河，内有犍为老蛟，春夏为害。”赵昱持刃入水，斩蛟而出。“时有佐昱入水者七人，即七圣是也。”民感其德，立庙于灌江口奉祀焉，俗曰‘灌口二郎’。唐太宗封为神勇大将军。明皇幸蜀，又加封。宋真宗朝，益州大乱，帝遣张乖崖蜀治之，公谒祠下求助于神，果验，奏请于朝，追尊圣号曰‘清源妙道真君’。”这就是“灌口神”又为“清源师”的出处，只是二郎神不知怎么又被说成“以游戏得道”。《东京梦华录》卷八载：北宋时期汴京有灌口二郎庙，每年六月二十四日神诞日，祭祀最为繁盛，“二十三日，御前献送后苑作与书艺局等处制造戏玩，如球杖、弹弓、弋射之具，鞍辔、街勒、樊笼之类，悉皆精巧，作乐迎引至庙。于殿前露台上设乐棚，教坊，钧容直作乐，更互杂剧舞旋……自早呈拽百戏，如上竿、跃弄、跳索、相扑、鼓板小唱、斗鸡，说诨话、杂扮、商谜、合笙。乔筋骨，乔相扑、浪子杂剧、叫果子、学像生，掉刀装鬼、砑鼓牌棒、道术之类，色色有之，至暮呈拽不尽。”看来这时的二郎神大概已经和游戏技艺、杂剧百戏结下不解之缘了。

戏曲艺人供“灌口二郎”为戏神，除了见于汤显祖的记载以外，又有清初李渔的描述，他在《比目鱼》传奇“入班”出里讲到：“凡有一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是做戏的宗祖，就像儒家的孔夫子，释家的如来佛，道家的李老君。我们这位先师，就是灵显，又极是操切。不像儒、释、道的教，这都有涵养，不记人的小过。凡是同班里面有些暗昧不明之事，他就会觉察出来。大则降灾降祸，小则生病，生疮。你们都要紧记在心，切不可犯他的忌讳。”可见一直到李渔的时代，许多戏班供奉的还是二郎神。

从上述史料可知，戏神清源师赵昱，隋代时任嘉州太守，“持刃入水，斩蛟而出”，“时有佐昱入水者七人，即七圣昱也。”七人各所执利刃曰“七圣刀”。“以游戏得道”。藉此，后世祭仪皆以“呈拽百戏、掉刀装鬼、砑鼓牌棒、道术之类、色色有之，至暮不尽。”由此证明，戏神“以游戏得道”而独享这种特异的祭祀形式，其目的是“以其道为戏相诟病耶”，是说这种活动是为了当众辱骂、指责社会病态、丑恶现象，惩恶扬善，达到禳解，祈求平安。这一切成为血社火产生的基础。

血社火（图片来自网络）

（二）血社火催生于“祛魅”、对擂“赛袄”活动。

“祛（qū）魅（mèi）”即除去鬼怪。“赛袄”（xiān，掀）就是由当地胡人（波斯人）和汉人共同参与的除去鬼怪的“社火”比赛活动。这里的“袄（xiān，掀）”是拜火教的化名。是公元前1100年波斯人琐罗亚斯德，其中文意思“老骆驼”是袄教的创立者。其教义存《波斯古经》中：认为世界有两种本原在斗争，一种本原是善，化身为光明神，另一种是恶，化身为黑暗神。而火则是善和光明的代表，故以礼拜“圣火”为主要仪式，曾被确立为波斯帝国的国教。魏晋南北朝时传入中国，唐时曾建寺于长安，名之为袄教、火教、拜火教、火袄教或波斯教。当时华人称波斯人为胡人，又有“胡教”之称。

到宋代，随着袄祠、祆庙被正式纳入官方祭祀体系，由火祆教徒将袄教的下神仪式的“持刀自刺”的这种神秘幻术传入中国，逐渐进人汉族社会的节庆表演之中。有时还进行“祛魅”、“赛袄”比赛。当时，官方组织“舞队”准备节目，对擂胡人袄教下神仪式表演。例如敦煌文书所记录的赛祆民俗，就是由当地胡人与汉人共同参与的。北宋东京每年清明节，诸军向皇帝上演的百戏中，就有此节目，幻术表演人数也从一人发展为七人，称为“七圣刀”或“七圣法”。南宋郡州每年迎神活动中也有由市民组成的“七圣袄队”。《东京梦华录》卷七《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载：“又爆仗响，有烟火就涌出，人面不相观，烟中有七人......执真刀，互相格斗击刺，作破面剖心之势，谓之‘七圣刀’。”

血社火（图片来自网络）

（三）血社火定型于“七圣刀”扎饰技术

流传后世的血社火是中国戏神崇拜的重要文化遗存之一，因陕西曾是袄教在中国传播过程中最昌盛、最集中的地区。袄教下神时常用波斯幻术来吸引信众。宋代，社火前身“舞队”的表演，也运用戏神“以游戏得道”的“七圣刀”扎饰技术，同时“祛魅”中吸收了“西域幻术”。就是说，血社火的这种“开膛破肚”、“万箭穿心”、“斧劈脑额”等等血腥扎饰化妆技艺使中国的血社火成型。今天的血社火留有“七圣刀”的痕迹，变成以人们日常生活所用的“菜刀、剪刀、斧头、锄头、镰刀、锥子、铡刀”这七件工具为主的表演程式，血社火的核心秘密也在这“七件子”。而扎饰化妆的技术还是“绝密”的，密不外泄。就连“血社火”的来由，也是云里来，雾里去。如陇县血社火第六代传人阎春林说：

“血社火的来历，传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个讨饭的老人，流落到三寺村，贫困交加，身患重病，快要死了。祖上将其接到家里，不仅给其饭吃，还熬中药为他治病，直到他痊愈。老人无以为谢，就把随身带的袋子留下了，并且暗授了机密，说是只有这样，你们村就会永远平安吉祥。这个袋子里的东西，就是扎快活用的道具。”

血社火（图片来自网络）

三、血社火的文化内涵

社火内容相当丰富，凡戏曲舞台上有的节目，社火就有，而社火中所表演的节目，戏曲上却不一定有，而且社火形式多样，其表现形式极为独特，有些形式是其他艺术不可想象的，这就是社火艺术表演的特殊性之一。而血社火，以真枪、真刀、真斧、真砖插入演员的腹部、头部、眼睛，看起来犹如真的，使人感到阴森可怕。这种以丰穰仪式为文化根基，以“七圣刀”幻术为表现技艺的血社火，由于历史的际遇和文化的融合，发展演变成一种独具宗教文化传统的社火类型。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1、血社火具有民俗文化的特征

民俗是人们的思维模式和生活方式，它是人们日常生活文化。生活有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劳动和休闲共同构成了人生。“忙里有闲”、寻找安乐、愉悦的生活情趣。耍社火是一种广场性的大舞台演出，“血社火”除扎饰化妆技艺是绝密的以外，在这块天然大舞台上，人人是演员，个个能表演，反过来说，人人都是观众。社火确实是自己表演自己，自己欣赏自已，形成你看我，我看你，实际是自己看自己，自己给自己热闹，这就是民间社火乐人与自乐性的特点。即就是再无有技术、再无知名度的人，扮起社火身子就有人看，这种真实感，恐怕连戏剧界的国家一级演员也难以比拟。这中间确实自由、平等，没有任何限制，谁能干啥就干啥，没有用不上的人。甚至还有因扮神灵而被人奉若神明的。

2、血社火具有宗教文化特征

宗教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是对客观世界的一种虚幻的反映，要求人们信仰上帝、神道、精灵、因果报应等。社火源于古老的降妖除魔仪式，血社火的宗教祭祀功能注定了她的内涵在于禳除邪祟。一般社火中，往往是镇魂祭祀、杀恶鬼除祟的宗教信仰活动和惩处恶鬼穰灾驱疫的傩仪合二为一。处死恶鬼完全以象征性的“替身”进行，处死后祭祀祖宗或凶鬼，其血肉成为贡品，分享这些贡品可以使自己获得神的庇护，接受天赐福禄，不仅能保佑庄稼五谷丰登，也能使人万寿无疆。血社火中人们分享的供神祭品是牛和羊(以内脏作为道具，用来渲染血社火中内脏外翻的血腥残酷场景)。

宝鸡地区的陇县阎家庵和赤沙镇的“扎快活”通过血腥残忍的视觉冲击，直观地展示了镇压邪魔和鬼祟的主题。经过审判，揪出凶鬼，“残酷”镇压了为非作歹的凶鬼后，祈福纳吉、禳灾除祟，来年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才会有盼头。

3、血社火具神秘文化特征

神秘，有深奥莫测之意，指使人说不清、道不明、摸不透的那些事。神，出乎寻常；秘，不公开的技艺。有所隐蔽，不让人知道的事情。如血社火的关键环节至今还是“绝密”，这也从一个角度证明了其曾经的“幻术”。古代文献中的“幻术”就是今天的魔术，无论是传统断绳复原还是断头台上斩掉人头、腾空悬浮等，魔术最大的行规就是“永不公开魔术的秘密”。血社火在宝鸡赤沙镇、陇县东南镇都有零星保留，但血社火几代传人，宁可让血社火不进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也绝不公开其中的奥妙，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其曾经的魔术身世。

如陇县血社火第六代传人，陇县东南镇阎家庵村民阎春林说：

“据说还要念咒语的，神乎其神呢。一般很难破解其中奥妙。就是装身子的人，据说也懵懵懂懂，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以理解的是，明明知道那些道具是假的，但就是把这假的做的这么逼真也是很有难度的。一个一尺来长的锥子，没有真的扎进脑袋，但要把它固定在头上，谈何容易？一个小方凳，只有一个角的接触点，却要牢固的斜竖在脑门上，谈何容易？平衡怎样去掌握？难度不小呢。其神秘色彩可见一斑。由于担心技术外泄等问题，赤沙社火没有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闫春林说，尽管化装主要靠他，但‘快活’属于村里组织的活动，凡是参加过演出的都知道其中的技巧，但 没有人泄密。许多人想知道其中的奥妙，均被婉言拒绝，包括中央电视台想拍化装过程都未被准许。这背后的原因绝非思想保守，而是潜意识包含着对技艺神圣性的尊崇。”

作者：李福蔚系宝鸡炎帝、周秦文化研究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宝鸡民俗博物馆特邀顾问。曾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